梦入江南烟水路
六月的雨是透彻的寂寞,尤其在江南。因为雨里还可以约略感觉到五月舒迟的阳光,于是对阳光的思念纠缠住对梅雨的恼恨,沉淀出一层层忧伤。独自回家,坐在...
哥哥曾说他最大的梦想,就是一辈子和我一起卖卖电脑。我听了很纳闷:“为什么是卖电脑呢?”
哥哥说:“笨蛋,你没听过那首歌吗?‘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,就是和你一起卖卖电脑……’”
“……笨!那是‘慢慢变老’!”
很多年后,哥哥实现了他的半个愿望。之所以说半个,是因为他虽然和电脑打上了交道,身边却不再有他那个傻傻的小妹妹。或许,他后来之所以会选择与电脑有关的行业,就是为了当初对我的这句承诺。因为还不懂什么叫一辈子,所以容易用一辈子来发誓。那时我们都太年轻。
然后,笑声失落在阳光里,阳光失落在蓝天里,蓝天失落在回忆里,回忆失落在梦里。
童年,那段繁华喧天的流金岁月,便如此跫音渐远。
我想跟哥哥说话。所以我知道哥哥一定也想跟我说话。只是我们谁都不曾启齿。车厢静静的。我和哥哥,像两只纸船,更安静地浮在清而深的沉默的水上。
喧哗的只有雨。
后来我考上重点中学。哥哥成绩不好,初中毕业后就找了份工作,搬了家。一个月八百,包吃住。我们再没什么机会见面了。他有了个女友。可后来,因为工作时长期受辐射,哥哥开始脱发,女友离开了他。他辞职,然后,用奶奶的话说,“变坏了”,让我少接近他。
我没问哥哥怎么变坏了。因为我相信这么好的哥哥是不会“变坏”的。过节回奶奶家,看到哥哥,却发现彼此是那么陌生。后来哥哥一见我就避开。常常是我一到奶奶家,他便推说有事匆匆离开。再后来,逢年过节也见不着他了。
我从往事的河里浮上来,浑身都被洇湿了。
尤其是睫毛。湿得几乎睁不开。
此刻,我离他那么近。却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。开了口又怎样呢?我受不了哥哥冰冷的口气和眼神。我知道这是个很拙劣的比喻,却觉得又是那么贴切——我和哥哥,就像《故乡》里的我和闰土。尽管我们还很年轻。忽然有些明白,鲁迅面对闰土的心情。不是因为沧桑而感绝望,是因为绝望而感沧桑。
桑田已老。我已不是昔日的我,而他也不是昔时的他。在我们一起慢慢变大的时候,就会有种什么都没有变的错觉。直到有一天,告别时的那声再见提醒,我们才蓦地发现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。小时候还不曾明白,所以会以为自己突然长大。其实这世上什么事都是慢慢积累成的,没有什么是突然的,没有什么突然。
我们责怪时间欺骗了我们,其实是我们自己欺骗了自己。
车停了。
我不喜欢眼泪。
可眼泪却是那么喜欢我。
哥哥下车的那一刻,雨忽地住了。哥哥转身招呼我,远远地冲我笑。我坐上了他的单车。雨季忽然结束。我搂住哥哥的腰,偷偷看他的侧脸。静沉的阳光泄过他的眉梢。我忽然相信童话。我忽然找回蚌壳里藏着的彩虹。我忽然怀念童年时代的歌谣。单车飞驰,风在耳边忧伤地唱和。脚下的大地,正漫漫地绿向天涯。……
车重又启动了。
只有雨,还在喧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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