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入江南烟水路
六月的雨是透彻的寂寞,尤其在江南。因为雨里还可以约略感觉到五月舒迟的阳光,于是对阳光的思念纠缠住对梅雨的恼恨,沉淀出一层层忧伤。独自回家,坐在...
在小小的脑袋里还只装着“清明时节雨纷纷”的时候,我就已经知道,我的江南是首诗,是我的一首诗——是哥哥和我一起写的诗。一切都安谧如同某个遥远的童话,温存、清灵,不带哪怕一点淡淡的忧伤。即使不再拥有,我仍可以抚触到曾经的玫瑰色的晨雾和暧昧的柔阳。低头是久远年代的青石板,闭眼仿佛还能听到当年锤錾时的清脆辽阔的回响;抬眼是细细一线藏蓝通澈的天空,那一绺墨色的檐角不经意间便作了这一线天的花边。一拂袖便是烟柳水湄,一举首便是流金薄暮。
温情款款的巷陌,轻柔一如梦境的水波。墙上斑驳的岁月的痕迹,石灰剥落后现出的黄泥。我还记得褪了红漆的、有着斑斑孔洞的楹柱,以及曾经墨迹淋漓、如今业已惨淡了的门联,那红纸上依稀的点点淡金,就像从前人朦胧的眼睛。
有无数次,哥哥牵着我的手穿过这条小街;后来,他骑单车带着我。我们循着街走,一直走,离开弄堂街道,走过长满芦苇、漂满浮萍的池塘,走过鸡犬相闻的篱舍和方才插上秧的水田,走过苜蓿花地。也许下着雨,那浅浅的粉紫的小花,便在潆潆细雨中摇曳起舞,开得那样令人心疼。走过小河,也许雨点正在水浪间采花。水面落花浮荡,一如飘摇的年华的逝鸿片羽。也许还会有带着乡音的歌声,悠远绵长,像是来自某个梦里。
江南人留客不说话
只有小雨悄悄地下
黄昏雨似暮
清晨静如纱
心在雨中醉
情在静中发
多情小雨最难舍
留下吧留下吧
除了那条小河,谁也没能留下。
而那条小河,早已不再有什么落花抑或歌声。它已面目全非。它已经死了。
一如我的江南。
窗外的雨细若游丝,回忆的纤维与之牵惹在一起,交织成一道天然的帷幔。风起时,帷幔翩然而动;风落时,便又悄然挂下。一起一落之间,是彼时沉默的童话。
哥哥说童话里的故事都是真的。是因为我们走进了谎言织就的成人世界,开始习惯于用怀疑的目光看待一切,所以才会以为童话是哄小孩的。
他说这话的时候,自己还是个小孩。我不知道现在他怎样想。可我已不再单纯,我相信——不,我知道童话就是哄小孩的。
哥哥是伙伴中唯一会陪我跳牛皮筋的男孩。
我们跳皮筋,有许多歌谣。如今我所记得的,已所剩无几。当年的玩伴或者也与我一样。下一辈的孩子们,不知是否还在传唱。
董存瑞,十八岁,
参加革命游击队。
炸碉堡,牺牲了,
革命的任务完成了!
一朵红花红又红,
刘胡兰姐姐是英雄。
过去是个穷孩子,
现在是个女英雄。
生得伟大,
死得光荣!
鬼子的兵,吊儿郎当,
破鞋子破袜子破军装。
骑上马,到战场,
一到战场就投降!
我记得的,便只这三首。当流金溢彩的城市被流行时代颠覆的时候,也许只有那个小村庄还会如此坚执地守着遥远年代的童谣,从一代孩子口中传给下一代,传给云浪留痕的天空,传给草花烂漫的大地,传给阳光下跃金的水波。也许有一天,当最后一个记着歌谣的孩子离开的时候,山还会记着,水也会记着,只是它们从不轻易开口。风儿会不出声地传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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