牛车上

牛车上萧红萧红,1911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内一个没落地主家庭。写出第一部小说《生死场》时,年仅24岁,奠定了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初的地位,使她身后所有作品得以传世。主要作品有《小城三...

来源:互联网

作者:萧红

    牛车上
    萧红
    萧红,1911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内一个没落地主家庭。写出第一部小说《生死场》时,年仅24岁,奠定了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初的地位,使她身后所有作品得以传世。主要作品有《小城三月》、《马伯乐》、《呼兰河传》、《北中国》等小说及散文、歌,约一百万字。由于生活动荡及情感挫折,1942年,年仅三十一岁的萧红病逝于香港。
    金花菜在三月的末梢就开遍了溪边。我们的车子在朝阳里轧着山下的红绿颜色的小草,走出了外祖父的村梢。
    车夫是远族上的舅父,他打着鞭子,但那不是打在牛的背上,只是鞭梢在空中绕来绕去。
    “想睡了吗?车刚走出村子呢!喝点梅子汤吧!等过了前面的那道溪水再睡。”外祖父家的女佣人,是到城里去看她的儿子的。
    “什么溪水,刚才不是过的吗?”从外祖父家带回来的黄猫也好像要在我的膝头上睡觉了。
    “后塘溪。”她说。
    “什么后塘溪?”我并没有注意她,因为外祖父家留在我们的后面什么也看不见了,只有村梢上庙堂前的红旗杆还露着两个金顶。
    “喝一碗梅子汤吧,提一提精神。”她已经端了一杯深黄色的梅子汤在手里,一边又去盖着瓶口。
    “我不提,提什么精神,你自己提吧!”
    他们都笑了起来,车夫立刻把鞭子抽响了一下。
    “你这姑娘……顽皮,巧舌头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他从车辕转过身来,伸手要抓我的头发。
    我缩着肩跑到车尾上去。村里的孩子没有不怕他的,说他当过兵,说他捏人的耳朵也很痛。
    五云嫂下车去给我采了这样的花,又采了那样的花,旷野上的风吹得更强些,所以她的头巾好像是在飘着,因为乡村留给我尚没有忘却的记忆,我时时把她的头巾看成乌鸦或是鹊雀。她几乎是跳着,几乎和孩子一样。回到车上,她就唱着各种花朵的名字,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这样放肆一般地欢喜。
    车夫也在前面哼着低粗的声音,但那分不清是什么词句。那短小的烟管顺着风时时送着烟氛。我们的路途刚开始,希望和期待都还离得很远。
    我终于睡了,不知是过了后塘溪,是什么地方,我醒过一次,模模糊糊的好像那管鸭子的孩子仍和我打着招呼,也看到了坐在牛背上的小根和我告别的情景……也好像外祖父拉我的手又在说:“回家告诉你爷爷,秋凉的时候让他来乡下走走。……你就说老爷腌的鹌鹑和顶好的高粱酒等着他来一块喝呢!……你就说我动不了,若不然,这两年,我总也去……”
    唤醒我的不是什么人,而是那空空响的车轮。我醒来,第一下看到的是那黄牛自己走在大道上,车夫并不坐在车辕。在我寻找的时候,他被我发现在车尾上。手上的鞭子被他的烟管代替着,左手不住的在擦着下颚,他的眼睛顺着地平线望着辽阔的远方。
    我寻找黄猫的时候,黄猫坐到五云嫂的膝头上去了,并且她还抚摸猫的尾巴。我看看她的蓝布头巾已经盖过了眉头,鼻子上显明的皱纹因为挂了尘土,便显明起来。
   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醒转。
    “到第三年他就不来信啦!你们这当兵的人……”
    我就问她:“你丈夫也是当兵的吗?”
    赶车的舅舅,抓了我的辫发,把我向后拉了一下。
    “那么以后……就总也没有信来?”他问她。
    “你听我说呀!八月节刚过……可记不得那一年啦,吃完了早饭我就在门前喂猪,一边‘口空‘口空’的敲着槽子,一边‘口高’唠‘口高’唠的叫着猪。……那里听得着呢?南村王家的二姑娘喊着:‘五云嫂,五云嫂……’一边跑着一边喊:‘我娘说,许是五云哥给你捎来的信。’真是,在我眼前的真是一封信,等我把信拿到手哇!看看……我不知为什么就止不住心酸起来。……他还活着吗!他……眼泪就掉在那红笺条上,我就用手去擦,一擦这红字就印到白的上面去。把猪食就丢在院心……进屋换了件干净衣袋。我就赶紧跑,跑到南村的学房见了学房的先生,我就一面笑着,一面流着眼泪,……我说:‘是外头人来的信,请先生看看……一年来的没来过一个字。’学房先生接到手里一看就说不是我的。那信我就丢在学房里跑回来啦!……猪也没有喂,鸡也没有上架,我就躺在炕上啦!……好几天,我像失了魂似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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