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条土路
那是一条土路,一头连着乡村中学,一头连着通向城市的公路。公路那边的岗坡下,有一个小村庄,那是我婚后的家。那条路很古老,有中学时就有了。那条路很宽,能并行两辆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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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一条土路,一头连着乡村中学,一头连着通向城市的公路。公路那边的岗坡下,有一个小村庄,那是我婚后的家。
那条路很古老,有中学时就有了。那条路很宽,能并行两辆拉庄稼的架子车;四个轮子的胖牛车走在上面也很宽裕。吱吱扭扭的车轮碾着岁月的印记在小路上留下深深浅浅、宽窄不一的痕。
晴天的时候,骑车走过,像是坐轿,上下颠簸,但不会让人摔倒,每一道沟沟坎坎儿都是老熟人。雨天的时候,步行走过,黄胶泥粘着鞋帮,紧紧地拉着你,显示着它的亲昵。我有两双凉鞋都以底和帮分离为代价,见证了土路的实在和热情。
怀念那条土路,因为它承载着我和两个男人的亲情故事。
第一个是我的丈夫。
我选择结婚的日子是在丈夫要外出求学前的那个暑假。因为怕时间和空间会拉远了我们之间的距离,给别的追求者可乘之机,而违背我们当初的信条,我匆匆地投入到了他的怀抱。
我永远在想,女人是要从一而终的。这个一,要从第一次被他感动算起。
婚后的两年,虽然多数时候是独守空房,但守家的日子里总有一种甜甜的思念相伴。
那时每到假期或周末,他便回来小聚。在享受了小别胜新婚的甜蜜之后,我们便去仿效梁祝的十八相送。不过那时,我是山伯,他像英台。
该走的时候,他会赖在屋里留恋。我则把需要的东西装好系在自行车的后坐上,然后让他稳稳地坐上。我骑车是很慢的,一是为了稳当,一是为了延长送行的时间。平坦的地方,他坐在车上,紧紧地拥着我;遇到坎坷,便下车陪着走,或是小跑着推车前进。不足二里的那段土路上,会留下我们的情切切、爱依依。到公路边了,等车的时候,总想让车慢点儿来,因为那时我们正把车子晾在一边,相偎相依。然而车子终于来了,挥挥手,他带走了我的那片云彩!
再沿着土路回家,我就推车步行,让车链子的窸窣声抚慰我的空寂。
不过,这种落寞不会太久的。隔不了两天,校门口的传达室里就能看到那熟悉而娟秀的字体。我悄悄地拿回家,放在枕畔,待黄昏掌灯的时候,想象剪烛的欢乐!
那时,我好像手很巧,总是能随意地把一张纸叠成规则的棱角,装入精心配制的香料,买回绚丽的丝线,一圈圈地把棱角缠得流光溢彩。又将艾草的茎剪成整齐的小段,搭配上碎小的四方块儿花布,缀成漂亮的穗子。一件工艺品就做成功了。用一个信封装起来,寄出去,然后,月明的夜晚肯定会有两个人在异地同声轻唱《采红棱》。逢到端午,我还会从裁缝店里拣回鲜亮的布角,剪剪缝缝,编雄鸡奕奕,结红心点点,丝丝缕缕,蕴含牵盼。
怀念那条土路,怀念我们曾有的真情与浪漫!
我说的另一个男人,是我的公爹。
丈夫上学时,给我在学校的大伙上存入了三百斤小麦,让我生活。然而,公爹说,大伙上的馍不实在,就亲自蒸好了给我送。或者三天,或者两天,公爹就会出现在那条土路上,挑着担儿,给我——他最小的儿媳妇送吃的。他的担子里有时新的南瓜、丝瓜、豆角、笋菜、小葱、五香、小茴香,绿莹莹的,有时还泛着露珠儿的光亮。我时常想,公爹的小菜园就种在我的嘴边儿。我一个人是吃不了多少馒头的,经常会剩。可公爹不嫌烦,我馏了几顿想硬的馒头,他会再挑回去,用水泡泡自己吃,然后再给我蒸新鲜的。我喜欢吃公爹送的馒头,因为他蒸馒头时一遍又一遍地接面,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揉。那样的馒头嚼在嘴里有丝丝麦芽糖的甜味儿;馏过之后,更加筋道。我常常会拿在手里,慢慢地嚼,当饼干吃。每次都能从中嚼出一种暖意。
公爹身材矮小而瘦弱,但是他挑着担子走在那土路上时,我看到的是一个伟岸的父亲。
怀念那条土路,怀念被父爱呵护的温暖和幸福!
那两年里,一闲下来,我就会走出校门,站在土路这头向那头张望。不管是盼到年轻的丈夫,还是等到瘦弱的公爹,我都会像小鸟一样,唱着伴他们回屋,享受着家的温馨。
时光流逝,人生在不停地游走。我和丈夫辗转几个单位,也慢慢远离了那条土路。
近年来乡村中的大部分主干路线都修成了水泥路面,而那条土路依然如故。也有人因此而抱怨或谩骂,而我则在心里暗自庆幸:是天意吧,留下些古老的东西,给我们作纪念。有些享受留在记忆里,是现代生活的美和便利取代不了的。
现在,每次回家,看到那条土路时,我仍忍不住想:哪个小坑是丈夫踩出的?哪个水凼是公爹留下的?我还能从中嗅出汗水的余香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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