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八年
八年。八年是什么概念,抗日战争从开始到结束,或是花样年华,大好青春只剩了个抓不住的尾巴,又或是那单属于我和他的韶光岁月……初见面的时候,我十八岁,含苞待放的时节。阿Ken比我年长四岁,大学刚毕业,一件洗得看不出本色的T恤和一条泛白的破牛仔裤便是全身的行头。...
八年。八年是什么概念,抗日战争从开始到结束,或是花样年华,大好青春只剩了个抓不住的尾巴,又或是那单属于我和他的韶光岁月……
初见面的时候,我十八岁,含苞待放的时节。阿Ken比我年长四岁,大学刚毕业,一件洗得看不出本色的T恤和一条泛白的破牛仔裤便是全身的行头。按资排辈的年代,阿Ken只能从底层做起,满腔热情,却面对着摸不清的未来。
而我则在和阿Ken邂逅的第三个月,满怀到远方实践梦想的期望,离开了这座城市。异乡的一年,陌生的土地,我碰得头破血流,宏大的梦想,最后归于失败的沉寂。
我忍不住打电话给阿Ken,告诉他,我想回家。
“我去接你。”电话那头的嗓音,不高也不低,平静的教人听不出心绪。
终于,我踏上了回家的路,不知过了多久,班车终于到站,这时窗外的夜晚下起小雨,打得窗户雾蒙蒙的。隔着玻璃,我看见阿Ken打着一把伞矗立在风雨中,衬着身后站台上昏黄的灯光,变成这个雨夜里飘摇的唯一景色。
久别重逢,一年前那个毛头小伙已蜕去青涩,职场的历练为他添了几分成熟稳重。他淡然笑道:“你回来了。”边说边从我手中接过行李。
“我---回来了。”我冲他用力地点着头,脸上呈现出似喜却悲的神情,明明兴奋不已的笑着,却潸然落下泪水。
两人刹那间的四目相对,孰不知命运的车轮便已开始转动。
不久之后,我找到一份工作,薪金尚可。和阿Ken之间,也开始认认真真做朋友,单纯的朋友,只是如此刻意,让不咸不淡的关系反而愈加暧昧不清。
那个阶段,我不断换着男友,速度之快,连自己也颇为惊讶。我常常约阿Ken出来喝茶,向他倾述恋爱路上遇到的种种苦恼,向他描述那些男人俊朗的外貌以及他们如何使尽招术疯狂追求。阿Ken总是耐心聆听,但从不发表任何意见,每每被我问得急了,他只是道:“还是找个好男人嫁了吧。”
“嫁谁?你吗?”我盯着他反问。
阿Ken不置可否,朦胧的光线里,我看不清他的眼神。
朋友偶尔问我,同阿Ken究竟如何。她的问题教我不知怎么作答。若说和阿Ken之间真像口中所说的单纯朋友关系,可为何每当不快时,两人总希望有对方分忧,又或是每当愉悦时,总希望有对方分享;若说两人是情侣,可举止之间又从未超越朋友的范畴,我的感情世界精彩丰富,虽不知他如何,但想来也不会是孤家寡人一个。反复不定的心事,就连自己也给不出答案。至于他对我的心意,更是云里雾里,捉摸不清。
糊里糊涂的情感,糊里糊涂的日子,白驹过隙,和阿Ken竟也相识了四年。
犹记得那夜世纪之交,全世界沸腾,独我一人黯然神伤。轰轰烈烈爱了一回,本以为自己的一生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一天,谁知那男人却在最后,没有任何理由,从此人间蒸发。
零点时分,接到阿Ken的电话,问我如何欢度。我的答案被一阵呜咽生生压回肚中。
“你等我。”他说道,声音低沉。
放下电话,我等他来,心知,只要见到他,一切都能迎刃而解。因为这四年来,每次不顺,总有他在旁相助,纵然偶尔能力不及,解决不了,可有他的安慰,似乎也就真的无妨了。
门洞开着,我闭着眼睛接近睡眠,不知何时,我感到,有人在看着我。那目光并不陌生,温和的,就像烛火。他用低沉的声音呼唤我。无数次,那个眼光,那个声音,在我失意的时候,我清楚的感受到那种召唤。睁眼的瞬间,盈满视线的月光里,渐渐呈现出一个男人的样子---阿Ken!
见我醒来,他伸手轻柔地拍拍我的双颊,“小傻瓜,哪个男人惹你不高兴了?”房里熄了灯,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,挺拔的身形影影绰绰,眸子里满是宠溺,宠溺的背后却是月光照不进的黑暗深处。
“阿Ken!”此刻,一切顾虑都被抛之脑后,我唤着他的名字,扑进他怀中,他似乎有些犹豫,然后是温暖的包围,轻轻的,那一种感觉,就像春天的风,沐浴在柔软中的舒适。此时我才恍然大悟他的怀抱竟是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怀抱。
“阿Ken,你娶我吧……”我在他耳边,喃喃说道。
听闻,他身子一僵,缓缓将我松开,凝视着我的眼睛,半晌,方才吞吞吐吐地回答:“我……要结婚了。”
原来如此,这便是我和他之间所有问题的答案。
良久,我扯出一抹笑,对他说道:“你爱她吗?如果是,那么,我恭喜你。”
对于我的笑容,他并不吃惊,看着我的眼神如梦般柔和,接着背过身,娓娓地道:“这几年,事业有了点成绩。家里一直催着我结婚。可我仍然在等,一等就等了四年,还是等不到答案。我想也许这辈子都等不到答案了。她是个好人,所以就答应……娶她。”
他话中所指的答案,我当然明白什么意思,我觉一阵头昏目眩,天摇地动,口中如含满了糠,说不出一句话来。这么多年的时间,白白浪费,两人都在等待对方的答案,却都没有勇气先将自己的答案说出口,只因害怕受伤,谁料最后这说不出口的答案,竟成了一柄双刃剑,伤了他,也伤了我。
如果当初,有勇气……
他还是走了,走时他站在门边回头看了我一眼,慢慢退出门外,将门带上……
一个月后,我听朋友说,他结了婚,新娘并不美丽,但尚算贤惠,然后朋友又叹息道:“我以为你和阿Ken才是一对的,没想到……”
朋友的话,我一笑而过,把这事放下,开始结交新男友。依然分分合合,没个定论。有时,阿Ken也会打电话给我,但从不提自己婚后生活,只是老生常谈,劝我,还是找个好男人嫁了吧。
“嫁谁?”电话里,我反问,却没了当初的下半句。
他不接口,继而说起天气、工作诸如此类的话题。
他结婚的第三年,也就是我和他相识的第七年,某天,他突然打电话给我,告诉我,他离婚了。
约了时间,我和他在时过三年之后终于再次见面。职场上节节高升的他,如今意气风发,一身名牌西服,早非当年那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男孩儿。也对,仔细算算,他刚过而立之年,应该如此。
“为什么?”一见面,我便问他,满脸的错愕。
他笑了笑。这笑倒仍是旧时的云淡风清。“你很关心?”他不答反问。
“是。”
“其实也没什么。婚姻要付出太多责任,而我自问付不起。她的要求我也没办法一一满足。两人见面除了吵架,就没别的话可说。不如离婚,给大家重新开始的机会。”他说道。
“以后呢,有什么打算?”我叹了口气,又问。
“上班、下班、吃饭、喝酒、睡觉,还能怎样?”
“不打算再结婚了吗?”我望定他,等他回答。
阿Ken不说话,只是笑着摇摇头,眼睛却是忽然看向窗外,他的眼神已经是经历太多世事后的深沉……
这次见面之后,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似乎又恢复到他未婚前的样子,似有若无,飘忽不定。
不同的是,他身边的女人逐渐多了起来,走马灯似的,每星期一换。
我和阿Ken时常相约喝茶,去得还是从前那家茶馆。只是不知不觉中,却变换了角色,他说我听。他谈起工作、天气、健康状况,偶尔谈起兴起,也会提到一些关于他自己的风流韵事。
每每听到这些,我心里的感觉难以言状。猛然间忆起,当年的我仿佛也如此这般当着他的面对一众男友品头论足,却不知当年的他听时,心里的感觉也和此刻的我相同。
我问他,在别的女人面前,是否也会这样提起我。
他答我:“不会。因为你不是她们。因为你是我一路走来唯一的,仅剩的朋友。”
事到如今,我和他只是朋友。
一个好友对我说:“阿Ken职位越来越高,人也越来越风流了。不过,无论他结婚与否,又或是身边的女人如何交替,对你倒是始终如一的好。”
我告诉朋友,那是因为我们从未真正得到过对方的缘故。也许做朋友会更长久些吧。
转眼又至秋季。十月的阳光不会很热,也不会冷到没有温度。就像蛰伏于心间的**,总在尘封松懈的时候,悄然蔓延。
二十六岁生日那天,我决定在家同阿Ken两人一起庆祝。阿Ken如约而至。我问他有何贺言,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发,说:“老大不小的,也是时候找个好男人嫁了。”
“嫁谁?”我反问,“你吗?”我又问。
他笑笑,不置可否,接着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。“你的生日礼物。”他说。
我接过盒子,打开,里面是一对镶嵌着红宝石的耳环。“为什么是耳环?”我微皱眉头,问他。
“很漂亮,也很配你。希望你会喜欢。”
我拿出耳环,放在灯光下玩赏,耳环上的红宝石反射出细小而刺眼的光芒,“阿Ken,我们认识多久了?”
他想了一下,答道:“八年。”
原来已经这么久了。“阿Ken,这八年来,你有没有见过我带耳环。”
他犹豫片刻,然后摇头。
“没有,知道为什么没有。因为我根本从来就没有穿过耳洞。”我缓缓说道,口吻之间听不出任何的愤怒。
他一怔,几分尴尬,几分诧异,清楚写在脸上。“对不起,我……,不如我再帮你买一份礼物,下次给你。”他说。
“不用。”说着,我走到梳妆镜前,放下耳环,抚摸着自己柔软的耳垂。从镜中我看见他坐在三步之遥的沙发上,用一双璀璨如星辰般的眸子望着我的背影。
我拉开抽屉,拿出一根缝衣针,针尖对着一边耳垂,狠狠扎入。然后是另外一边。当阿Ken企图阻止时,针已将耳垂全部贯穿。阿Ken知道我向来怕痛,连打针都怕,因此这时我的举动让他大为震惊,“你在干什么?!”他叫道,脸上终于出现了平静之外的憾动。
“耳环很漂亮。”我微侧着头,欣赏镜中已然戴上的耳环。
他的眼睛停凝在耳环上,双眸里藏着的却是一潭幽深的沉渊,任谁也看不懂其中所在。“何苦呢。”临走时,他幽幽地留下这么一句话。
其实戴耳环除了增添几分妩媚之外,根本上就是一件残酷的事。我的耳朵第二天便开始发炎化脓,晚上睡觉只敢平躺着,稍微的触碰,都疼得入心入肺。穿衣服时,要是一个不小心,伤口又会裂开,血流不止。
过了两天,阿Ken打电话给我问候我的伤势。我告诉他,我是敏感肤质,细微的伤口都难以痊愈,更何况生生掉了两块肉。
“那你还穿耳洞?”他问我。
不知为何,我听到自己心里这一刻发出裂帛的声音,这声音让我陷于疯狂的喷涌爆发:“我以为你会知道原因。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原因。八年了,猜来猜去,我真的很累。如果我们当初都有勇气再迈出一步,结果会不会不同?你告诉我啊,阿Ken!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久得甚至让我误认为他已将电话挂断时,他终于开了口:“是啊,真快,居然已经八年了。说实话,这八年来,我始终不知道我们之间是越来越了解,还是越来越陌生。既然八年前我们都没有勇气多迈出一步。为什么还要在八年后的今天,在彼此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今天,去改变已成定局的事实呢?!”
当阿Ken在电话那头说出这番话时,我透过窗户,看着窗外灰蒙的天空,若有若无的雨点懒散飘落而下,滴答滴答的不知是滴落在地上还是滴落在心里。
那天起,阿Ken更了住址,换了单位和电话,从此人间蒸发。我想,也许这辈子,再不会听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了。
很久之后的一天,我忽然收到他的E-Mail。他说,我耳上的伤口迟迟不好,是因为始终有两根针插在其中,不断触动。如果将那针拔去,想来伤口迟早都会有愈合的一天,就像我和他心里的伤口一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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